那一年九华流寇为患,一时之间民不聊生,我的家乡嘉荫镇也未能幸免,一个原本平静安详的下午,我的父母成了流寇短刀下的亡魂,那年我十六岁。
从嘉荫镇到芳华谷,足足花了我半个多月的脚程,寻亲不遇的我发现自己得了一种怪病,一到了夜里变目不能视,翌日清晨便会发现自己的视物能力逐渐恢复,但却不比以前,故此整整在锦燕林里面耽误了三日,出来的时候几乎已经是弹尽粮绝。
我从前从未走出过嘉荫镇,此番出来寻亲,一路避开流寇,走的全是奇崖险峻,此刻便是死在这里也定不会为人所知吧。
夕阳西下,残霞中的山峦河川逐渐变的模糊,我心中生出一丝悲怆。面无表情的坐在崖边,我双手捧着从前母亲绣给她的香囊,轻轻地的贴在颊边,我感觉两行温热的泪从眼角溢了出来,我从来不知道,绝望是这种滋味。
二
今年初,整个九华都在闹流寇,八荒弟子倾巢而出,我孔雀山庄长居九华,碍于身份多有不便,我隐去姓名带了两名随从往九华各处荡寇,路过芳华谷时,我救下一名病入膏肓的女子。
我将她安置在善堂,她足足昏睡了一日才醒过来。
醒来的时候她已是双目失明,我请庄里最好的大夫为她看诊,大夫说这种病只有用一种叫做落天星的花作药引,方能治愈,但这落天星十分珍贵,恐怕是很难寻到了。
闲时我与她交谈,才知道她叫骆莺,母亲在翠柳拔枝的季节临盆,一直听见屋外黄莺啼叫,故得此名。她父母亡故,寻亲不遇流落至此,她的眼神黯淡,好似看着我。
我望着她的眼,竟生出一丝心痛。
“你且好好休息,我定为你寻来落天星,治好你的病。”我承诺她
“秋公子不必太过勉强,听说那落天星生于悬崖峭壁,只在月圆之时绽放,骆莺贱命一条,不值当..”她眼不能视,双目带泪,一双白如缟素芊手胡乱拉住我的衣角“爹娘不在…莺儿也没有什么牵挂了啊”
我心中一阵烦闷,没有回答,出了园子,翻身策马。
三
我时常在月下独舞,穿着秋水清送我的落英袍。
这身衣裳是我最珍贵的东西,他将这身衣裳送给我的时候的神情,就如同他为我寻回落天星时候一个样儿。
“你看看,可还喜欢。”那日我生辰,他命人拿来这身衣袍让我换上,我轻纱遮面朝他微微颔首,却意外从他向来冷淡的眼神里读出一点炽热。他总是让我感到平静和安宁,而我深知,这份平静和安宁并不只属于我。
“极好,不若便取名叫落英袍吧。”落英袍,骆莺袍,这个世上,唯一的,只属于我的东西。
“舞一支吧”四年来,他的每句话对我来说如同是一道神旨,我不允自己抗拒,便是有这种想法也不行。
话毕,我双手顿张,长袖两方而张扬,轻逸飘尘,随风飞舞。
每每这种时候,他或是看着我发呆,或是干脆拔起清寒剑与我对月同舞,我不懂剑,亦不懂他在想什么,瞥向他水蓝色的衣衫和我的落英袍在风中交错,心中一暖,便只想就这样永远舞下去,竭力而死。
四
骆莺伴我已四年有余,她的心思如皎月般明了,我心知肚明,却不能允她,直到一日,她好似提起了全身的力气,恳求我纳她为妾,我才知是已经避无可避。
“此生我只等一个人。”我直言相拒。
“公..公子,你不必立刻就..”
我见她眼眶泛红,便又开始心软。这双眼,太像一个人,那个人就是我存在心里的秘密。秘密是注定不能与人分享的东西,所以我从未向任何人提及。
她终归不是那个人,我自私的将她留在了身边,几乎将她当成了一个寄托,她这一生太苦,此刻我绝不能再误了这个女人的终身,于是我告诉了她那个秘密。
“骆莺,我爱上了一个女子,她皎洁如同明月,清丽如春花,此生不可能再有第二个人了,结缘一夕,情牵一世。”我望着她的眸,满是不忍,又无可奈何,任由她强忍住泪跑了出去,却未曾想,这竟是我见她的最后一面。
五
那日我负气跑出孔雀山庄,一时之间心灰意冷,辗转多时,想到他救了我的命又待我极好,其实无可厚非,是我太过贪心,那样的女子,是我怎样也比不上的。我心中顿时通透,匆匆赶回山庄。后来的事情,就像做了一场梦。
我回到山庄的时候,只看见了滔天的大火,四处弥漫着焦臭味,尸横遍地,我在火中焦灼的四处寻他,却看见由火中走来一名女子,皎洁如明月,清丽如春花,冰清玉洁,火苗被她踩碎,她的头发在风中飞舞,竟让这画面变得美不可收,仿若这些火只是为了衬托她的美艳而起。
她身边的,正是秋水清唯一的朋友,傅红雪。他们如此的般配,我仿佛瞬间明白了秋水清为何一生都只愿等那个女子也不主动去寻求她,我望向徐徐而行的傅红雪,他抱在手中的尸体,水青色的衣袍沾满了锈色的血,熟悉的脸庞依旧温柔缱绻,双眼紧闭,仿若只是睡着。
风声疏狂,人间仓皇。
六
我回到初遇他的地方,险被恶人轻薄,一个八荒弟子将我救下,这让我想起了从前在这里被秋水清所救,八荒弟子为了寻来落星草,物是人非事事休,罢了。
纵身跳下山崖的那一瞬,我并不觉得怕,峡谷中呼啸而过的风穿过我的耳畔,下意识的,我朝北望去,就在不远处,孔雀山庄杂草丛生,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会觉得它如此的陌生,也未曾想过,竟是在我死的时候。